本文转自:天津日报
张霁星 题图 张宇尘
恢复高考那年,我从青龙河畔的大山沟里,考入河北平泉师范音乐专业,虽是个中专校,但在老承德地区各县乡的党政机关,有许多干部、教师都是这个学校毕业的。在八百里燕山,考上这所学校就是“上大学”了,可以“农转非”了!
入学后的第一个寒假回家,我早晨六点就奔向长途汽车站,好不容易轮到我贴近售票口,售票员却说:“满员,没票了!”这时候,我突然想起二年级的学长说过,有一条近路是从平泉县向东奔南黄土梁子、汤道河,再经二道杖子、马圈子就到青龙县界了。全程下来二百六十多里山路,起早贪黑得走两天。
我一咬牙,决定步行走回去。第一个目标是汤道河,只要到了汤道河,我就知道怎么进入青龙县了。天快黑的时候,走到了一个叫戏楼杖子的小村,村民告诉我说,走大路到汤道河三十多里,走小路到汤道河二十里。我当即决定抄近路向南,待进入峡谷瞬间天就黑下来了,不知道这地方叫什么沟,看不到一户人家,我硬着头皮开始上山,爬到半山处暮霭微明,竟然看到了一户人家。渴、饿、累,加上深山夜路的恐惧,不知怎么过夜的忧虑,我没有任何选择就进了院子。
一条黄狗汪汪地叫了两声,一个穿着黑棉衣裤的婶子和一个穿花棉袄的妹子,闻声从房门里探出身子,这娘俩儿用惊异的眼神看着我充满求助的表情,片刻之后,婶子跟妹子说:“丫头,快去叫你爹!”
我把黄色帆布提包放在院里的石磨盘上,一屁股坐在了石磨的木腿上,不大工夫,那妹子和她爹回来了,我赶紧站起来要打招呼,那妹子她爹放下镐头连连说:“进屋、进屋。”妹子把我的提包放到柜上,叔叔把我推上了炕头儿,又吩咐婶子:“整饭,熬个菜搁点粉儿(红薯粉条)。”
煤油灯下,高粱米红薯干杂豆粥,比今天的八宝粥还要香甜,tp钱包酸菜、粉条里竟还有几片发黄的“哈喇肉”(咸肉) ,人家三口谁也没吃一片肉,我吃了三四片肉之后没好意思再吃。饭后,那妹子她爹抽着旱烟袋,问我是干啥的、家住哪里、爹妈叫啥?我断定他们也把这地方叫什么沟、他们家姓啥、闺女叫啥名,都告诉我了。可我当时确实幸福得晕了头,什么都没听清,也没有记住,只记得妹子她娘反反复复地感叹:“缘分、缘分啊……”
婶子把新被褥铺在炕头上,稍许犹豫了一下,又把一床比较干净的被褥铺在我旁边。我和他们一家人,就这样躺在一个铺炕上了,妹子就挨着我。我对天发誓,这一夜什么也没有发生……入睡前,我还提醒自己,明早一起来就走,不吃早饭,别再麻烦人家!
可是一觉醒来,炕上只剩下我一个人。我忙不迭地穿好衣服要走,但人家三口都在灶膛间忙乎早饭,如果不吃就走反而不近人情。早饭后,他们一家反复叮嘱我开学时还从这里走,在家里住两天再回学校。然后,婶子将我送到门口,她爹一直送我到山顶上,并指给我下山后进哪条沟。那妹子自然是依依不舍,陪我下到半山腰,一直看着我入对了另一条沟口才返回去。
一个寒假,我心中都很乱,对这种事似懂非懂,忐忐忑忑地就到了开学日期。我不知道自己是想逃避什么,正月十四,我乘坐长途汽车返校,没有走那条山路、并再次住到那妹子家中。我不知道正月十四、十五的晚上,妹子一家人是否会站到门口,向山顶上眺望……我想给妹子写封信,但真的一点都想不起那地方是叫什么乡、什么村,也想不起那一家人的姓名。
转眼又临近暑假,我犹豫着要不要走山路,还住到那妹子家中,跟他们一家人说点什么,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坐汽车。
后来,时光渐渐抚平了我心中的不安。毕业后,我回到青龙河畔的乡村小学、中学教书并结婚生子。1985年,调入县委机关工作。时光荏苒,但我心中确实没有忘记那条幽深的峡谷、那座巍峨的大山和山腰处那户人家,那妹子和她的家人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