较之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,他的世外桃源更为细腻生动。在《蒙塔诺拉四十年》中,他说,四十一年前,当我想找寻一处避难的桃花源时,我第一次来到蒙塔诺拉,租了一幢小屋,并在下方圣安波迪欧墓园里买了一块好地。
他就是德国作家、诗人、画家、1946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、被誉为“德国浪漫派最后一位骑士”的赫尔曼·黑塞(以下简称黑塞)。我刚刚读完了他的随笔诗歌作品集《我走入宁静蔚蓝的日子》,窦维仪的翻译让我的阅读十分流畅。窦维仪,文学翻译家,毕业于德国波恩大学翻译系,曾将鲁迅的《两地书》和白先勇的《骨灰》译为德文。读完该书,桂花终于开了,似乎比往年还要芬芳,就像打开了窖藏多年的好酒。
黑塞,生于德国,1919年迁居瑞士,1923年入籍瑞士。本书是他为了治疗自己的抑郁症,离开德国,隐居于瑞士提契诺州一个美丽的小山村,观察自然、体验自然后创作的38篇随笔、诗歌和日记结集,并精选收录了同时期创作的多幅插画。文前有一幅黑塞的照片。照片里,黑塞戴着接口有一道黑圈的白礼帽,西装革履,白衬衫,花领带,眼望前方,一个文质彬彬的瘦高小老头准备在画板上画着什么。在《作画》一文中,他对此作了详细的描述:椅子依然嘎吱作响,我把背包放在草地上,拿出画具箱、画笔、纸,然后在膝上摊开画纸,画下屋顶、烟囱与阴影、山的棱线、高大耀眼的别墅、黑火箭般耸立的柏树,以及在灌木丛阴影衬托下,因阳光而闪耀着美丽光彩的栗树。
在提契诺,黑塞是一贫如洗的小文人、衣衫褴褛且神秘兮兮的陌生人,以牛奶、米、意大利面维生,秋天在森林里捡栗子当晚餐,老西装穿得磨破了边。他尽情享受自由、空气、阳光、寂寞以及创作。在提契诺,黑塞也会在某个夜里,在异乡苍白雪山下,竖耳倾听远方家乡的音讯。但他的心已不再是春天,他也不再想将远方的美丽及自己的快乐和所爱的人分享。他说:我孤独,但不为寂寞所苦,我的眼光满足于所见的事物;因为学会了看,从此世界变美了。
在山南的一家餐厅里,黑塞爱上了一位金发红颊的年轻女子。他并未与她交谈,但看着她就是一种享受,也是一种痛苦。他诡辩说:我爱上的不是女人,而是爱情。我将这爱情献给路旁的花朵,献给玻璃酒杯里摇晃着的晶亮阳光,献给教堂的红色圆顶。因为爱,我爱上了这个世界。
见到这里的农庄,黑塞有一种久经放逐后重新返家的感觉。他告诉我们,tp钱包这里的阳光更内敛,山色更殷红,到处长满了栗树、葡萄藤、杏树与无花果树;这里的村民清寒但和善有礼,他们行为端正,彼此相处融洽,这似乎是他们的天性;这里的屋舍、墙垣、葡萄梯田、道路、植物与露台,看起来不新不旧,未经人工刻意雕琢,就像岩石、树木和青苔一般,完全与大自然和平共存。在这样的农庄里,黑塞甚至希望自己就这样或躺或坐地融于自然之中,任手指间蔓生着草丛,发间绽放着阿尔卑斯玫瑰,膝成为丘陵,身上躺着葡萄园、屋舍与教堂。
夏日来临的时候,黑塞将一块面包、一支笔、一本书及一条泳裤塞进袋里,走出村子,前往森林与湖畔生活。午休后,他躺在森林阴影下、越橘丛或绣线菊丛里,许久不愿起身。傍晚,他前往湖边,找个长着芦苇和小树丛的地方走走;看河口处,脚和钓竿一般纤细的渔翁一边打盹儿,一边拉着长长的钓线;在湖水中游会儿泳,然后光着身子迎着风,感觉神清气爽。当然,也可以进入森林中的石窖酒馆,与几位住在附近的外来艺术家默默在黑暗中对坐着,看三对舞者在酒馆前厅流泻而出的灯光下舞蹈。
秋日,黑塞聆听十一岁的少年吹牧笛。牧笛里吹出的音乐,足以歌颂蓝色的风景、艳红的秋、袅袅的轻烟、远方的村庄、微微反光的湖水,以及牛儿、泉旁的村妇、褐色的蝴蝶、红色的康乃馨。之后,黑塞在燃尽的火堆上铺层落叶,希望就这么永无止境地站着,无欲、安详的眼光越过金色的桑椹树梢,落在五彩缤纷的田野里。一切看起来是如此祥和、宁静。
当然,这世外桃源也有悲哀。比如,“焚风无情地横扫坚忍的大地,花园里最大的桃树倒在地上,靠近地面处的树根折断了。我那老友及老伙伴伫立之处,如今成为一个洞,我的小世界也因而有了缺口。”
正如黑塞在《对提契诺的感谢》中所言:我将这里视为故乡,我不只热爱提契诺的风景和气候,也挚爱提契诺的居民。他已经厌倦了现代化都市,不想再住在那实用但却光秃秃的建筑中;他无法生活在纸糊的墙壁及仿造的木头之间,无法生活在充满替代品和失望之中。他极端地认为,“若是如此,我很快便会死去。”
好在黑塞发现了提契诺,他心中的世外桃源。那里不只有赏心悦目的事物,更有孕育了数千年的文化和传统。黑塞感谢提契诺,我们感谢黑塞——给我们细致描绘了他眼中的世外桃源提契诺的自然之美和人情之美,那么诗意,那么醇厚,那么迷人且解压。